据说这一首乃是梦龙自己的创作。词隐一生鼓吹“本色”,其实他何尝梦见此种真实的绝妙好辞。他向元曲中讨生活,而梦龙则向活人的歌词里求模范,其结果遂以大殊。梦龙的散曲别有《宛转歌》(《宛转歌》今未见传本)一集,亦多真率异常的情语,像《有怀》(《集贤宾》套):相思一日十二时,那一刻不相思!问往事,相问谁可似?演将来有千段情词。任你伶牙俐齿,说不透我胸中一二。衫泪渍,从别后,到今不次!
而小令尤多佳什,像《江儿水?留客》:郎莫开船者,西风又大了些。不如依旧还侬舍。郎要东西和侬说,郎身若冷侬身热。且消受今朝这一夜。明日风和,便去也侬心安贴。
又像《玉胞肚?赠书》:
频频书寄,止不过叙寒温别无甚奇。你便一日间千遍邮来,我心中也不嫌聒絮。书啊,你原非要紧的东西,为甚你一日迟来我便泪垂!
《挂枝儿》的风趣,刻骨铭心,拂拭不去。《太霞新奏》评梦龙作,云:“子犹诸曲,绝无文彩;然有一字过人,曰:真。”这确是一言破的。
施绍莘字子野,号峰柳浪仙,华亭人。有《花影集》(《花影集》有明刊本,有《散曲丛刊》本)。《南词新谱》录松江人之作甚多,独不及子野只字;《太霞新奏》诸书也未见他的曲子一篇。他在当时可谓是“不入时流眼”的一位特立独行之士了。而他的曲子也便是那么样的潇洒超脱,别有境地,和时人之浓艳及粗率的不同。他的性格,是孤独的文人的典型。他耽于幻想,习惯了孤僻的生活。而过于闲暇的公子哥儿的环境,屡试不酬的一段磊落不平之气,更迫他走上自我欣悦的一条路上去。“峰柳浪仙行吟山谷,盘礴烟水,如槁木,如寒灰,我丧其我,不知我为何等我也。一日,刺杖水涯,拨苔花,数游鱼,藻开萍破,见耳目口鼻,浮浮然在水面焉。因自念言:此是我耶?抑是影耶?影肖我耶?我肖影耶?我之为我,亦幻甚矣!”(《花影集》自序)这还不逼像冯小青、那克西斯(Narcissus)的顾影自怜吗?这样的性格,便到处表现于他的曲子里。若《送春》、《感梅》、《佞花》、《惜花》诸曲,殆无不是刘希夷《白头吟》、《红楼梦》林黛玉《葬花词》的同类。